作者｜泽登旺姆
在10月22日结束的上海10公里精英赛上，何巫呷的身影久违地出现在了跑道上，自世锦赛成绩不尽如人意与无缘亚运会的风波之后，沉寂了数月的她，以33:21的成绩一举夺得国内女子冠军。在接受记者采访时，何巫呷表示，这次比赛只是正常发挥，自己仍在恢复训练阶段，伤病尚未完全痊愈。
这位年仅25岁的彝族姑娘，一路从大凉山跑向世界，甚至创造了中国女子万米11年来最佳成绩，这本就是她不曾预料到的成就。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与期待，何巫呷在欣喜之余也多了些压力，她希望能成为大家的骄傲，却因为意外的伤病与备战三年之久的亚运会失之交臂。
低谷与挫折，是一名运动员在成长过程中必须面对的课题，何巫呷也不例外，在回应“被删除”事件时，她曾在微博上写道“运动员必须要靠实力说话”，在这条名为成长的人生赛道上，她需要直面内心的恐惧与挣扎，但幸运的是，她并不是独自前行，教练与同伴、家人与朋友，托起了那个曾因失利而陷入迷茫的她，用爱与陪伴重新滋养出自信而强大的跑者何巫呷。
01
三分天赋 十二分努力
何巫呷的第一条微博发于2018年1月，当时她正在准备单招考试，压力很大，何巫呷写道：“你的好运气藏在你的实力里，也藏在你不为人知的努力里，记住越努力就越幸运。”遗憾的是，当年何巫呷并没能实现自己的心愿，还因为训练过度导致半月板受伤，她坦言，连续失利的两年是她练体育以来最沮丧的日子。对于出生于山区的她而言，起初练跑步只是为了走出大山，考个好大学，“有多喜欢跑步，其实我也说不上来，但是每当成绩上不去，训练或者比赛期间受伤，取得的比赛成绩不理想时，就很想说干脆不跑了，”何巫呷说道。在最低谷的阶段，何巫呷甚至有大半年都没有参加训练，她心里想着再也不跑了，只觉得看不到任何希望，前路一片黑暗。
何巫呷选择回到老家，躲在山村里一边养病一边思索着自己的未来，家人给了她充分的自由与支持，何爸爸和女儿认真分析了当下各种选择的利弊得失，又把最终的决定权交给了何巫呷自己，“他们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力量，所以当省队向我伸手的时候，我就想着干脆放手一搏吧，不要管那么多了，已经在谷底了，怎么都是往上。”何巫呷回忆道。
带着这样一种绝地反击的心态，2020年的何巫呷在省队里如鱼得水，她开始享受跑步的这个过程，“虽然训练真的很累，跑到想吐，但我觉得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跑完强度课。”何巫呷笑着说。当时的教练还根据何巫呷的自身情况，制定了一系列适合她的训练方法。
▲2021全运会女子10000米决赛，何巫呷与张德顺同场竞技，以32:40.52的成绩夺得季军。©️新华社
经过一年多的训练调整和提升，2021眉山仁寿半程马拉松，何巫呷以1:12:49的成绩夺得女子组冠军，并创下了“仁马”女子组纪录。一周后，她在徐州马拉松以2:42:35完赛。在2021年4月24日的北京半程马拉松中，何巫呷以1:12:28获得亚军，刷新个人最好成绩的同时，也刷新了四川女子半程马拉松纪录；同年9月20日，在第十四届全运会中，何巫呷以32:40.52为四川队夺得女子10000米季军。
正是凭借这些成绩，让受聘为国家中长跑总教练的李犁“淘”到了这颗“金子”，而何巫呷也抓住了这次“发光”的机会，进入了国家集训队的名单。“她跑得很好，她很有潜力，我确信她可以。”李犁教练说他没有任何用来衡量运动员的公式或者定理，但是什么人行，他一眼就可以看出。“她会有很大的发展。”
▲2022年何巫呷跑出31:46.51创造个人最佳，也是自2012年以来国内女子万米最好成绩，一年之后，她将PB提升至31:14.94。
李犁教练的预言很快被证实，在2022年4月29日，何巫呷在美国斯坦福大学举行的Payton Jordan Invitational（佩顿·乔丹田径邀请赛）女子10000米比赛中，以31:46.51夺冠并刷新个人最好成绩，创本赛季亚洲最佳。这一成绩也是中国女子万米11年来的最佳成绩。一时间，何巫呷的名字在跑圈迅速传播，而几天前，世界田联官网数据库上，才刚刚把编号为14714417运动员的名字从“Wuxia He”改正为“Wuga He”。
“跑到终点时，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，教练走过来拥抱了我，说跑得太好了，我才反应过来。”回忆起当时完赛的情形，何巫呷说：“自己都不敢相信。”易居马拉松俱乐部的官方微信公众号中写道：“回顾最后两圈，是最美跑者的舞蹈，这位从中国四川大凉山走出来的彝族姑娘，沉浸在个人的表现中，甚至没有紧绷的肌肉。最高超的竞技者通常也是最高明的表演家，一切流畅如风吹麦浪，令人赏心悦目。”
02
一战成名后的低谷
时隔一年，向记者回顾起比赛过程中的心态时，何巫呷说道，尽管当时教练嘱咐自己不要在一开始跟着他们跑，“但我就想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，反正跑不好就当作学习了，没什么压力，所以他们跑我就跟着，等到最后一两圈，感觉状态还可以，就直接加速冲刺了。”
对于当时的何巫呷而言，缺少外界的关注反倒让她能够专注于比赛本身，以一种张弛有度的心态与各国高手同台竞技，她年纪小，体能好，有目标，是冲击别人的心态，所以才能实现如此漂亮的反超。
▲2022年9月何巫呷在费城半马中以1:10:54获得女子组第四，大幅刷新个人最好成绩，这一成绩排在中国女子半马历代第十，现役第一。去年在美国外训期间，她接连刷新了自己的5000米、10000米及半马PB。
但随着她因一战成名而被更多人关注后，她的心里多了负担，对于“赢”的渴望可以是运动员的最好帮手，但当精神脆弱之时，却会成为一种难以逾越的魔障。对于何巫呷而言，因为伤病导致世锦赛发挥失常，进而错失杭州亚运会的参赛资格，那股无法释怀的烦闷便是她成名的代价。
何巫呷很难让自己不去关注网络上的许多评论，她听到了许多质疑与揣测，大众难以接受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的突然坠落，“他们会觉得为什么我去年在国外跑那么好，回来世锦赛就不行了，很多猜测完全是无中生有，所以我后来才会发微博澄清是因为伤病的缘故。”何巫呷说道。
8月23日布达佩斯女子5000米世锦赛预赛，何巫呷的第一届世锦赛以15:54.30的成绩结束，她发微博说：“说不难过是假的，有遗憾有收获。”对于何巫呷而言，她确实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，而因比赛成绩不尽如人意而无缘亚运会更是一次惨痛的打击。毕竟这是她备战三年之久的赛事。她曾说过：“身穿国服，披着国旗，站上领奖台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标。”如今，亚运梦碎，何巫呷只有默默吞下所有委屈与心酸。
▲在2023田径世锦赛女子5000米预赛中，何巫呷以15:54.30完赛，在全部完赛的选手中排名第36位，无缘决赛。
何巫呷的偶像，被称作“马拉松之王”的基普乔格曾说过：“在马拉松比赛中头脑比身体更重要，因为精神控制着你的身体。”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跑者，不仅需要良好的体能和技术水平，更需要坚强的心理素质，就如世界冠军邓亚萍所讲：“比赛到最后，看的就是心态。”在谈到前段时间的低谷期时，何巫呷坦言，到现在她还不能完全释怀，每天在训练中还是会有一些情绪，“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，没办法去参加这场我期待了三年之久的比赛，一时之间是没办法接受的。”
▲在上马训练营的活动中，何巫呷的偶像基普乔格为她在衣服上签名
▲何巫呷说：“跟乔爷跑步的时候能感受到他身上有种沉稳又强大的力量，这也激励着我要坚持跑下去。”
在她看来，要跨过心底的那道坎，没有人能帮自己，“可能别人开导再多，自己还是做不到，放不下。”何巫呷说，对于这位年仅25岁的体坛新星而言，她在未来还需要更多磨练，用实战去积累竞技经验，在同对手、同自我的较量中强大内心，而何巫呷已然认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，“最重要的我自己得慢慢走出来，看得开些，或许就没那么难了。”
03
在爱里长大的孩子
翻看何巫呷在社交媒体上的动态，这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姑娘，总是穿这一身运动装备，在马路边、在山林间、在体育场上肆意奔跑着，大笑着。和许多同年纪的女孩一样，她喜欢涂上漂亮的口红，也会担心皮肤被晒黑，但从她的成长经历来看，她又是独特的。作为大山的孩子，年少时期的何巫呷并没有经过完整系统的训练，她完全是靠着“能吃苦”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。
作为家里唯一也是最小的女儿，何巫呷有着两个哥哥，家里条件虽然比较艰苦，但何巫呷从来没有抱怨过，她只觉得自己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。小时候村里没有球场，父亲就为她做了个简易球架让她训练，没有教练，父亲就陪着她在山里、田里运动，为了支持女儿争取到好的训练条件，父亲曾陪伴她到成都、南充等地参加训练，何巫呷在训练时，没有固定收入来源的父亲会就地寻找务工机会，睡过公园、当过保安。
对于何巫呷而言，家人的鼓励和支持是她一路坚持的源动力。回忆起高中的训练生活，何巫呷说道，当时在那里训练，训练费、装备都得自己出，那时候刚练体育爸妈每天还给她5块钱让她去买水果，“在县城，五元钱已经能买很多东西了。”何巫呷说，“直到现在，我的家人们都很支持我。对于我来说，家人的鼓励实在是太重要了。”
如果说家人是何巫呷身后坚实的堡垒，那么教练李犁则是引领她飞向世界的翅膀。在创下11年来国内女子万米最佳成绩后，何巫呷在微博写了这样一段感谢语：“最后我想感谢我的教练，是你没日没夜为我们辛苦操劳，是你当爹又当妈培养，是你对我们每一堂课的认真付出，才成就了今天的我，谢谢你，我的教练！”
▲何巫呷在2023亚洲室内田径锦标赛女子3000米决赛获得银牌后与李犁合影
自从2021年1月3号开始跟着李犁训练，何巫呷在他的指导下， 训练的系统性与稳定性有了大幅提升，对于训练也有了更多自己的理解。何巫呷第一次有了出国训练的机会，在全新的环境里，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着外界的不同。她看到了无论水平高低，人们善于鼓励并乐于尝试，对于体育发自内心的喜爱与追求。
▲李犁曾帮助美国选手拉加特在2007大阪世锦赛夺得1500米和5000米金牌，何巫呷也亲切地称拉加特为“大师兄”。
在何巫呷看来，自己同教练的相处是“亦师亦友”：在训练场上，是严肃的师生关系；而在场下，则是一对忘年之交。有着35年执教经验，带出过多位世界冠军的李犁在跑道上是认真和严苛的，而何巫呷更明白师从这样一位名师是多么难得的机会，教练说过这个，她会记得，教练说过那个，她也会记得。她不愿意让教练失落，她会努力做到更好。而在场下，作为阅历丰富的长辈，李犁担任着更多元的角色，会如朋友般开导何巫呷的心结，也会如父母一样关心照顾她的身体健康。
在同教练相处的两年里，最令何巫呷印象深刻的是李犁身上那种对于田径无比纯粹的热爱，年过六十的他仍然每天坚持跑步五六公里，一周跑量甚至会达到三四十公里，“我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坚持不懈的，对于田径的热爱，”何巫呷说，“我要走的路还很远，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。”